刽子手与豆腐西施

第8章

豆芽儿不出摊,荣婶子更乐意,总觉得她就要是自家媳妇了,不出来挨累吃风更好。

“芽儿这孩子就是手巧!看她前儿给我绣补的这襟子,比新买那会儿还好看。就那么几朵花儿,愣是比旁人排的艮气,颜色搭的也混合,一点也看不出是坏过的衫子。刚出门儿刘二他媳妇还问我在哪做的新衣,她也相中了呢。”

荣大婶那个显摆得意啊,跟夸自己亲闺女似的,人李菊花那个亲娘都觉得不好意思了。摊子上吃饭的大都是邻里邻居的,荣婶子那点小盘算大伙心里也有个谱,调侃的说:“荣家的,千好万好也不是自己家的,这还没娶进门呢,显摆得早点吧!赶紧使使劲多办嫁妆,把人定下来才是真格的啊!”

“这话说我心坎儿里了!但好女百家求,,像我这样只能做人婆婆的最心爱不过了,芽儿这丫头就是摘星捞月才能娶进门都不算过!只是我有求淑的心思,就是不知道黄家弟妹舍不舍得这么早嫁闺女了。”

荣大婶话说的调侃,其实还是想透黄家的话,但也表明就算黄家不同意,也只是想多留闺女几年,并不是以后没可能做亲。。

“小孩伢子不抗夸,嫂子你别抬举她了,不过要说多留她些日子倒是真的。前两年我躺在炕上半死不活的,这丫头跟着端汤送饭忙里忙外的没少挨累吃苦,现在日子口好些了,就想让她多在家当两年闺女松泛松泛。”李菊花道。

“也是,婆家再好,也不如在自己爹娘跟前自在。我要是有闺女,也舍不得她太早出门子的。”荣婶子见李菊花避开话题,就知道这事还有好磨了,她心里有成算,又诚心结这门亲,自然合着话说。但好饭不怕晚,好女百家求,冲着豆芽儿的品性多求个几次她都乐意,何况她家又是男方跟等得起了。

荣婶子捡了两块豆腐,李菊花死活不要钱,荣婶子推了两推,便乐呵呵的又收回了铜子,说:“中,回头上我那割肉咱们再算。”

不是荣大婶爱小,只觉得两家早晚要做亲家,你来我往的多混和啊!

中午荣大婶就炖的豆腐,切的隔夜的卤猪头肉,咸菜疙瘩一大碗。饭菜是对付点,可实在是买卖太好忙的脚打后脑勺,二也是她本身就大咧的性子,不爱在厨房这一亩三分地转悠。这要是把芽儿那女红厨艺一把拿的丫头娶进家门,家里的活儿肯定就不用操心了,她就甩开膀子使劲儿多干两年,再给俩儿子多攒点家底儿。当然,芽儿真嫁进来的话她肯定得高看一眼,前头那个不用她操心,私房体己还得是头一份的。

哎,想得挺好,可黄家不痛快撒口,她要想当上甩手掌柜还有得等了。

不过老二定那媳妇儿倒是到岁数了,之前想着先说了芽儿在张罗老二的婚事,就算是二婚,好歹也是大媳妇。这早进门的媳妇可比后进门的媳妇在婆家的份量可不一样,以后也是给后进的领头,不然大家怎么都愿意嫁长子呢。她心里中意豆芽儿,才想让她能高老二家的一头,可现在黄家不撒口,一月两月、一年两年都不保准呢。

万一这事情有变,还把老二也给耽误了,哪舍得他受委曲。都是儿子,不像媳妇有个亲疏远近的,还是先办了老二的,在慢慢磨老大的好事,左不过以后偏帮着些就有了。

打定主意,晚饭时家里人聚全后,荣大婶和家里老爷子商量了一下,荣大他爹荣耀平日里也不好吱声,整日的收猪宰猪就知道干活。看他的名字就知道当初荣老爷子对他有多大期望,可惜期望越大失望越大,幸亏给他说了门能张罗的好媳妇,还生了个好孙子给他继承衣钵。

虽然老爷子早娶过孙媳也抱了重孙,可因为那件不光彩的事情,全家人都下意识的遗忘有关于那个女人的一切事情,就连那个孩子也不受待见。以前还好点,这两年孩子大了,可能也是没看好不知道受了谁的挑唆,竟然自己找回了外家,气的老爷子更不待见他了。

老爷子一辈子要脸面,却被那个女人败了家风,连带那一家子人他都恨得牙根痒痒。孩子找回去更好,有能耐就别往回送,他的好孙子找哪个女人还不能给生孩子啊。

所以这次荣二娶亲老爷子特别重视,必须再好好打探一下姑娘长成后的人品和家风,要真还有毛病,宁可搭上聘礼也万不能再娶个搅家精回来了。荣大说这事他办,衙门口上要打听个把个人家还是挺轻松的。

又大概说了下聘礼的事,这下男人们都不擅长了,全让荣大婶自己拿主意就行。

荣大婶也不擅长这些针针脑脑零零散散的,可一屋子粗心老爷们连个能商量的都没有,不禁想起上个儿媳妇一阵暗骂。又想起豆芽儿,心里才宽慰点,这才又有心情端起饭碗夹菜。

桌上还是炖豆腐、卤猪头肉和咸菜,豆腐是晌午特意多炖出来留着晚晌吃的,卤猪头肉估计还能吃上一天,咸菜更是管够。

荣大婶夹了块豆腐,说:“还得是人家黄家做的豆腐,抗炖,回锅几次也不散,还嫩。不过我这手艺差点,看人家豆芽儿,上次王家老人去了整的豆腐宴全是她琢磨的菜式,比肉还香比鱼还鲜,清淡鲜香的全了,你们说这姑娘咋就这么巧呢。”

他们这的风俗是寿终正寝的老人都要摆全素宴,慢慢就演变到现在有全蔬宴和豆腐宴,其实都不算什么难做的菜码,只是个人家过日子的少有这么能钻研的了。

荣老爷子也知道豆芽儿,对她的品性也有耳闻,抿了一葱白大酱‘咔嚓咔嚓’的嚼完,问:“你不有意要把她续给老大么,说妥了没有。”

要说大孙子要是头婚,就黄家那个卖豆腐的人家他死活是不会同意的,可秀才人家养出来的闺女都出了那么一巴宗事,再续弦首要就得看品性,其余什么的倒是次要的了。一个男人要是后宅不稳,天天尽是烂眼睛的闲事,哪还有精神头看顾外面的差事了。

老大这身本事可是青出于蓝的,想当初荣家祖宗那四七二十八种极刑手艺,可是被号称为刽子手中的艺术家,就连皇帝都曾经慕名观刑,还赐名为‘天下第一刀’。可到他儿子这一代这块牌子好悬就名节不保,幸亏他有个好孙子继承衣钵,不然荣家就从宰人的彻底沦落到宰猪的了。

所以荣老爷子很是看重荣大,荣二稍显弱气,有些不入得他的眼。对于荣二的婚事他也就表示知道了,其余的你们自己看着办吧,荣二也习惯了,谁叫自己随了亲爹没胆继承不了爷爷的衣钵呢。

再说老话还有句,老儿子大孙子,他可一样都不占,真正姥姥不疼舅舅不爱啊。话说他也很满意豆芽儿那样品性的姑娘啊,为啥他娘非要从小定个娃娃亲啊,连眼一抹黑娶媳妇心里真的很没底啊。

好在打听后李家的姑娘风评不错,两家又是从小定下的婚约,虽然李家家长早几年就不在了,李家已然风光不再,但咱荣家不是那种背信弃义的人家。订下了婚期,荣大婶里外张罗,赶紧赶慢的总算在婚期前把一切置办妥当了,她自己也感觉扒层皮似的累身累心。头一次觉得自己是老了,有些力不从心了,觉得也是该好好享享儿女福了。

☆、第10章

荣家二儿子的喜信儿黄家也收到了,这一趟街基本都是几十年的老街坊,谁家有事都是家家到场儿的。

“荣家二儿子成亲,咱们家随多少份子啊?”李菊花问丈夫。

“该多少就多少,这还问我。”

邻居间的礼份早是各家都商量好的,黄姜嫌她问的多此一举。

可女子心细,李菊花心里有自己的考量,便说:“这情况不特殊么,荣家还想着和咱们家做亲呢,咱们家不也没咬死了口么。”

一提这事黄姜就心燥,儿子那头的事还没一定呢,不敢说以后真用不上荣家的关系。

“就算要做亲,也是荣家上赶子来咱们家求淑,凭咱大女的品性,用得着上赶子巴结他们么。平常咋办现在还咋办,他们家要挑理更好,省的咱们在这犯难,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的。”

李菊花一听心里也不得劲,一儿一女都是难得的好孩子,哪个不好都是扯她的心呢。可能怎么办,他们家一升斗小民,沾上钱权二字只能干瞪眼。换人家里不过屁大点事,可能就是一句话一点小钱儿就能解决,可他们都要难掉大天了。

李菊花转身撅腚去掏她那已经褪成旧色的陪嫁箱子,小心翼翼的捧出里面一个小木匣子,哗啦一声把里面的零散银子和一些大子儿全倒了出来。

一个一个一块一块的仔细的数了又数,不到十八两!要放前两年,这可是家里想也不敢想的巨款,婆婆和她都是药篓子,家里没有赤字已经是菩萨保佑了。婆婆去了,她的身子也渐爽利,一家人早出晚归省吃俭用的,还有豆皮儿捎回来的月例钱儿才存了这些银子,就是打算给老大豆皮儿赎身的。豆皮儿当年卖了十二两银子,这些年在主家吃用,上回黄姜侧面打探了怎么也得三十两才能放人。

三十两他们家认可,当年十二两救急,借高利贷不用一年就得滚到三十两,何况这都小十年了。只要再卖卖力气,好好干他个一年,这钱肯定就攒够了,再找个有份量的人朝那头主家说说话,豆皮儿肯定就能回家。

当初他们想的也是找荣家帮忙递话,不然他们一个平头百姓能认识什么有份量的人物,还想着幸亏有这么个好邻居而庆幸着呢,谁知道又除了荣家提亲这么码事。

真是算的没有变的快,李菊花悲从中来,捧着脸压抑的哭了起来。

“都是我这破败的身子连累了孩子。”

当年不是没想着法解脱,可都被儿女的眼泪和那一声声的娘拉了回来,她舍不得孩子们舍不得这个家,她活着死了都是拖累啊。

“瞎说什么呢!他们都是孝顺孩子,再说一家人整整齐齐的苦点又有什么。不许你再说这丧气话,忘了那年俩丫头要跟你一起去的时候了,别弄的孩子们又难受了。”

黄姜是感情不会外露的人,但心疼妻女却是实打实的,他揽了下妻子羸弱的肩头,拿他满是老茧的大手笨拙的给她擦拭泪水。

李菊花眼泪越擦越多,可心里却是幸福的,她说:“是啊,他们都是懂事的孩子,我这辈子值了。我就算干不动活也能多做顿饭补几件衣裳,多疼疼他们,我不能总是唉声叹气的给孩子们拖后腿。”

想当初儿女们撕心裂肺的哭声至今记忆犹深,是啊,儿不嫌母丑,没娘的孩子是跟草啊。如果她和这个家任何一个人互换角色,她也是不离不弃只希望一家团圆的。

“明儿我在去给豆皮儿捎个信儿,让他先探探话儿到底得要多少赎身银,若跟咱们估的上差不差,不行就先借补点儿把孩子先接回来,免得这夜长梦多心里七上八下的。”黄姜想的长远些,而且现在家里缓了过来,再借些银钱也不愁还不上,一家人拧成一股绳还能有啥难事过不去的。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