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耳边传来清脆的虫鸣声,在寂静的夜晚编制成了俏皮活泼的曲子,令思绪烦扰的心神缓缓归于安宁。
周以安拥着婉清看了半个时辰的月亮星星,才轻声道:“说出来,心里会轻松很多。”
婉清抿了抿唇,习惯性的想说无事,但望着周以安关心的眼眸,她心里软成一潭湖水,嗓子眼里的话就说不出口,她抬头看了眼月亮,握了握拳,张了张嘴却不知如何说起。
周以安不着急,安静的等着婉清愿意讲出来。
良久,黑夜里响起婉清轻的如晚风一般的声音,她第一次尝试着敞开伤痕累累的内心:“八岁那年,在一个四处透风、屋顶漏着雨水的破庙里,我眼睁睁的看着母亲没了气息,我记得那天的雨滴很凉,滴在我的脸上如雪一样凉,我饿的没有力气哭,就握着母亲冰冷的手等死,后来,姨母来了,将我带进了将军府。”
婉清笑了笑,笑容里满含着苦涩:“可将军府里我一个人也不认识,一切都是那么的陌生,包括姨母,我也从未见过她。”
“我彷徨无措的待了两天,姨母就和我商量着要把我送到庄子上去,我当时其实很害怕,我不知道庄子在哪里,那里又有谁,但我只能应下,姨母愿意养我对我来说已是天大的恩情,我不能不知天高地厚的顺着杆子往上爬。”
婉清眼眶里的泪珠滚落,轻声道:“姨母说让伺候我的丫鬟婆子都跟着去庄子,基本没有人愿意,从锦衣玉食的将军府到偏僻的庄子里去,可能一辈子都回不来,换成谁都不会乐意,这是人之常情,可偏偏,就有两个傻丫头对我说‘她们愿意去’。”
第178章 我此生惟愿与你相濡与沫
“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身边全是陌生人,竟有人会愿意陪着我,我都不敢相信。”婉清闭了闭眼睛,忍下心中的酸涩继续道:“姨母手里握着丫鬟婆子的卖身契,他们纵然不愿也只敢在我面前发发牢骚,衣裳箱笼都收拾好了,姨母病了,她把我当成了表姐,醒来的时候就握着我的手说往事,因为这个,把我送到庄子里的事就耽搁下来。”
“那些不愿跟着我的丫鬟婆子就开始四处想法子脱身,她们用的最多的就是对我冷言冷语,然后在大冬天里拿走我屋里的炭火,从小厨房里提来的饭菜到了我面前只有一碗冰凉的米,她们对我说让我想法子换了她们,否则她们到了庄子里也会这么对我。”
周以安猛地攥住手掌,额头上的青筋急速的跳动着,他眼睛微微眯起,忍着翻滚的怒火,暗暗在心里记下这笔账,等他回府便收拾这些敢作践主子的奴仆。
他也在下一瞬间忽然发现,那时的婉清和他住在同一处宅院里,而他也没有给予任何帮助。
想起那时的他根本不会注意一个寄居在府里的孤女,周以安便知道,当时除了婶母,将军府任何一个人都不会去关心婉清的处境,而婶母那时正病着,没有心力去顾念婉清,所以那个才八岁的婉清,该是多么的彷徨无助。
这一刻,周以安的心里涌起无尽的酸涩。
“我连该向谁说都不知道,也不知道厨房在哪里,我只能在冰冷的屋子里看着那碗米饭哭。”婉清深深呼了一口气,将脸颊上的泪水擦拭干净:“姨母病的很严重,我不敢再拿这些事烦她,那些丫鬟婆子说,若我说了,将姨母气的病更重了,我就是恩将仇报的白眼狼,我就更不敢说了。”
“春芜是个小哭包,她看见比她高的丫鬟婆子就害怕,就偷偷的问我,能不能和我睡在一起,两个人睡会更暖和,她说的对,确实很暖和,她睡觉不老实,老是将我挤到角落里,但有她在,床榻真的很暖很暖。”
“秋葵就不一样了,她小小的一个人,敢叉着腰和嬷嬷叫板,然后被嬷嬷打的两个脸颊肿成了血馒头,她竟然下次还敢。”婉清勾起嘴角笑了笑,却含着无限的心酸,眼泪一颗一颗滑落:“后来天越来越冷了,秋葵就偷偷潜进拿走炭火的嬷嬷屋里,她想帮我拿回来,却被发现了,她被嬷嬷提着耳朵踹出去,嘴巴磕到了地上,吐了一地的血,染红了她脸下的白雪。”
“我到现在还记得那天她抬起头,她的眼泪顺着脸颊滴在了染红的雪地上。”
周以安伸出手将婉清搂在怀里,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婉清对两个丫鬟那么好,因为那是共患难时最纯正的情意。
“终于姨母病好了,我忐忑的等待着被送到庄子上去,姨母却去求了老太太,老太太答应让我留下来,那些丫鬟婆子威胁我说姨母不能再动气让我消停些,秋葵与春芜偷偷的给我鼓气,我才敢向姨母告状,那些丫鬟婆子被姨母身边的???李嬷嬷处置了,秋葵与春芜就成了我身边的一等女使,我们在那个小院子里互相陪伴着过了七年。”
“七年,我们慢慢长大,我看了许多许多的书,学会了刺绣,我以为我终于有能力保护她们了。”
“可是我们竟是这样的结局。”婉清哽咽道:“那个小院子,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周以安紧紧的搂着婉清,等婉清将心里的酸楚都哭出来,他轻声劝道:“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她离开你的身边,也可以开始新的人生。”
“但我不想让她这样离开我。”婉清含着眼泪道:“那个在我成为你的通房时、还愿意与我一起上刀山下火海的姑娘,我想尽全力护她一生。”
婉清望着周以安的眉眼,声音苦涩:“是你太好了吗?为什么她竟不愿做外头人家的正头夫人,而想做你的妾室?”
周以安一怔,瞬间皱紧了眉头:“她心思不正,不值得你对她好。”
他原先还猜不出是什么缘由让婉清一气之下将秋葵驱逐出府,现下知道了,更为婉清感到痛心。想起长顺禀告婉清派了两个身手好的小厮跟着秋葵,周以安直觉还有其他的事情,便问道:“她还做了其他的,对吗?”
“她知道我的身世,我让你书房里的小厮跟着她了,其他的,我做不到,我甚至很庆幸,她最终没有说出来。”婉清敛下眼眸,轻声道:“或许一切都是我的错,如果我能在有察觉的时候斥责她,可能就不会走到这一步。从她拒绝我第一次为她寻的亲事时,我心底里就有了猜测,是我不愿意相信,是我自认为她不可能,也是我为她百般挑选夫婿,是我导致了她的因果。”
“不是你的错。”周以安声音坚定:“对一个人好还是错的话,那么人世间该有多么的凄惨。而且人就是会不自觉的为自己亲近的人开脱,你不是圣人,你不能对你这般苛责。你对她好没有错,她若知道感恩就不会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婉清紧紧抿着嘴唇,周以安握住她冰凉的手掌,正色道:“你为她百般挑选夫婿也没有错,她之前的所作所为值得你为她精心挑选夫婿,再说,你为她挑选夫婿时,那时的你是不是自己都不知道前面该怎么走?才想让她们出府安稳一生,还有你放了秋葵身契是在你进宫护佑娘娘时,你是不是做了非生即死的打算,害怕自己出了事,秋葵只能留在周家做一辈子的奴婢,才让她出府归为良籍,所以你已经为她们做到了最好,你不要自责。”
“只不过人心是会变的,她可能在这三年内,因为某件事或者某个人变得与之前不一样了,而你没有发现,这也不是你的错,这三年你过的何其艰辛,不可能做到面面俱到,是她自己没有守住本心,一切都是时也,命也,是她自己的因果。”
婉清看向周以安,周以安接着道:“你不欠她的,她做错了事走到这一步,已成了定局,所以有些人有些事该割舍的时候,就要狠下心来割舍。”
“我也想。”婉清苦笑:“但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好难。”
“那就让时间来平复一切。”周以安轻轻拍着婉清的肩膀:“我和我们的孩子们会永远站在你身旁陪着你。”
婉清望着周以安亮如星海的眼眸,看了许久许久,然后一字一句道:“以后若你还想知道,我会将我的喜怒哀乐告诉你,但有一天你不想听了,请你一定告诉我,我会将它们全部收回来,再不打扰你分毫。”也将不再相信任何人。
周以安眼神清明,郑重道:“你是我的妻子,唯一的妻子,我是你的相公,唯你一人的相公,我此生惟愿与你相濡以沫。”
第179章 日月流转,时光流逝
从庄子上回将军府后的第三日,曾庆瑞的妻子王芝慧下了拜帖来拜访婉清。
两个人之前并未见过面,但王芝慧对婉清热络的像相交多年的老朋友,首次见面,知道婉清刺绣的手艺好,便毫不客气的让婉清教她绣双面绣,第二日就给婉清带来一个红玛瑙手镯当谢礼,第三次就邀请婉清一起去逛首饰铺子,两人逛累了,王芝慧直接拉着婉清的手去茶楼喝茶吃点心听弹曲。
王芝慧为人爽朗、不拘小节,来拜访婉清时,从不聊别人的闲话,也不说丈夫的前途,只从孩子的教养说到京城哪家铺子的酥饼最好吃,从生活中的趣事到聊到今年盛行的衣裳样式,几次相处下来,婉清对王芝慧虽称不上深交,但与王芝慧待在一处时,她的心境会变得轻松悠闲,渐渐的她从刚开始的微笑附和到后来也会主动提起话题,两个人天南地北的聊着,倒也有许多相同的喜好。
然而,这么一个爽快的人,生活也有许多不如意,她的婆婆看不上曾庆瑞对她言听计从,便想方设法的往儿子房里塞通房妾室,对一般人来说,长辈所赐不管高兴不高兴都会收下,但王芝慧不一样,她宁愿在夫家闹个天翻地覆也要阻止丈夫纳妾,是京城中数一数二的‘妒妇’。
一次,婉清与她在一个宴会上碰见,两个人轻声说着话往亭子里去,远远就听见亭子里有几人在议论王芝慧不孝不敬婆母,王芝慧冷笑一声,快步走过去一把掀了亭子里的桌子,聊得正欢的几人面色尴尬的落荒而逃,王芝慧大声的呸了一声:“有本事在我面前说,做什么缩头乌龟。”
婉清轻声道:“莫生气,为这些人气坏了身子不值得。”
“我若生气只怕早就气死了。”王芝慧踩着一地的瓜果点心,走到绣凳上坐下,指了指旁边的凳子看着婉清,等婉清走过来坐下,她眸子里才带上了笑:“若不是听说你来了,我才不来与这些乌七八糟的人凑在一团。”
“谢谢。”婉清真心的道谢。
王芝慧摆摆手,示意婉清不用和她客气,看着蔚蓝的天空,她昂起头道:“我与相公两情相悦,为他生了两个儿子两个女儿,我行得正坐得端,上不愧天下不亏地,对的起他老曾家的列祖列宗,为什么还要纳妾来给我添堵?好好的日子不让我过,那就谁都别想好过。”
婉清打心底里生出佩服,她握住王芝慧的手,温声道:“日子是给自己过得,酸甜苦辣也只自己知道,只要无愧于天,就不需要忍气吞声,人只有这一辈子,让自己受委屈才是最傻的事。”
王芝慧望向婉清,眼眸越来越亮,与婉清相视一笑,朗声道:“我今日不虚此行。”
傍晚,曾庆瑞回到家中时,坐在凉塌上的王芝慧正拄着脸看着一个锦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