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宋》作者:榴弹怕水

第234章

当然了,更重要的是,这里毕竟是宗教场所,天然具有一种政治屏蔽性、隐蔽性,大家说完话,出了门是可以假装不算数的。

“朕知道,而这便是问题所在了。”回到跟前,赵玖闻言便也幽幽答道。“大家都是为公,但各自之‘公’却已截然不同。为何如此?其实,皇叔在扬州一年有余,朕在他处一年有余,经历事端不同,咱们所思所想也早已不同,如今再会,本该说个清楚的,这是朕的失误。”

“臣恭听圣谕。”赵士?俯首严肃相对。

其实非只是赵士?,殿中其他人,从小林学士到那位女扮男装的吴夫人,全都竖起了耳朵……当然了,专修禅宗功夫的少林高僧肯定是不屑听这些朝廷隐私的。

“靖康之变,朕尽失父母兄弟姐妹,而流离之中,见天下士民百姓有相似之苦,便渐渐存了共情之心,便有了以士民百姓为父母兄弟姐妹之意;至于皇叔等人,虽也失君父亲眷,却依旧端着一些个空壳子当做君父亲眷,甚至还想让朕装作一个木偶来做某些人的替代,丝毫不以身前活人为念……这便是你们回京之后,咱们之间总是出岔子的根本缘故了。”

“老臣……老臣还是有些不懂。”赵士?勉力相对。

“非要直白一点也无妨……朕曾立誓,此生要兴复两河,殄灭金国,犁其庭扫其穴,合天下一统……皇叔听过这事吗?”赵玖依旧神色不变,微笑不停。

“略有耳闻。”赵士?当即应声。

“那敢问皇叔,朕既要为此等事业……若是做成了,最起码也要比个光武吧?而想要成此事业,那也该向光武以上的古之圣君学习吧?”

“这是自然。”

“那你们为何不要朕学光武,反而要朕去学一些上百年都未曾收复燕云、平定西夏继而统一中国的碌碌之辈呢?”赵官家面色依旧如常不变。“更不要提,居然还有人想让朕学那些葬送了族中江山,自家北狩,却让天下受辱之流!朕便是再自甘下贱,又如何能做那种事?祈安,祈福,他们也配?!”

赵士?目瞪口呆,继而忍不住压低声音,恳切相对:“官家,你的天下,本是祖宗父兄的天下,你的皇位,也本是祖宗父兄的皇位!”

“祖宗的天下,本是天下人心奉出来的天下,祖宗的皇位,也本是天下人心奉出来的皇位!”赵玖依旧没有动怒,居然还能微笑相对。“而如今人心尽为父兄所失,赵宋的天下与皇位传到朕这里也已经摇摇欲坠,朕自当重整人心……且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皇叔难道没读过书吗?”

赵士?彻底愕然。

“皇叔,”赵玖见状,却是缓缓而言,从容再对。“你为了朕的体面,没有在东京公开进谏,朕感激不尽。而朕为了你的体面,便也在这方外之地给了你一个诚心诚意的答复……不过出了门,有些话朕便不会认的,省的相公尚书们再闹别扭……还请你多加见谅。”

说完此话,赵官家回过身来,在一片鸦雀无声之中,从有些呆滞的少林寺主持手中夺过信香,然后朝着身前端庄金身木偶大略摇了下手,便将信香随意插入身前炉中。

复又长呼了一口气。

不得不说,当一个独夫,有时候还是挺爽的……怪不得赵佶能堕落到那种份上?

须得引以为戒。

想到这里,赵官家复又双掌合十,朝着木偶微微行了一礼,然后方才敛容转身往殿外而去,表情宛如木雕。

PS:晚安……兼节日快乐?

二十一个小时未睡,容我沉眠不起。

第十八章 行旅相攀援

赵官家过分了,毫无疑问的过分了。

有些话,即便是在方外之地,所谓政治密室里,也不该这么早说的。尤其是人家赵皇叔真的是一腔赤诚……实际上,按照这年头的政治正确,人家赵皇叔才叫大义凛然和诚恳无二,反倒是赵玖显得格外离经叛道。

但是反过来讲,赵玖后悔吗?

说后悔也后悔,说不后悔却也不后悔。

后悔的是,他能堂而皇之对赵士?说出这种话,说明他飘了,所以他旋即自省,不能因为自己握住了兵权就在那里沉溺于独夫的感觉,这样肆无忌惮,如此轻佻无度,跟赵佶那种人何其相像?

不后悔的是,这本就是他的真心想法,他就是看不起大宋的那些官家们,就是将二圣视为靖康之变的罪魁祸首,而非是什么受害人。

所以,说了也就说了,他也不是第一次砍自己屁股下面这破椅子的椅子腿了,大不了再垫块砖继续凑活坐呗……又不是他赵玖愿意穿、愿意坐的!

自出井以来,整日提心吊胆,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然后到底是没吃上冰雪,只吃了雪糕……这官家的日子真好过?

于是乎,抱着这种心态,上香完毕,赵官家复又在少林寺盘桓半日,大约是查看了藏经阁、面壁洞等文物古迹,然后又看在大和尚们佛法精湛的份上,亲笔题了《拳出少林》四字,便安歇一宿,然后下山而去。

话说,且不提赵玖起了流氓心态,只说忠谨无双的赵皇叔随着官家仪仗下得山来,却自然是心情复杂,不同他人……说到底,这个新官家还是伤了老皇叔的心,但思来想去,这位老皇叔却又无可奈何。

因为,那是官家。

须知道,大宋朝延续百余年下来,所谓赵宋官家一边承受着因为人口爆炸导致的市井平民文化影响,以至于某些光环不再,上到宰执与皇亲国戚,下到小民百姓,人人皆可议论评价这赵宋天子,当然了,大家也可以议论宰执和皇亲国戚;另一边,却又不得不承认,按照赵宋那种祖宗家法,这赵宋官家的权柄却也是越来越盛的。

就好像被某人不值的太上道君皇帝赵佶,人人皆知他轻佻,人人皆知他除了国事什么都行,人人都知道他身边的六贼可恶,甚至可恶的不只六贼,也人人都知道花石纲是个祸害,以至于引起了东南之地的大规模民变……然而,金人打来之前,可有哪位拦住他往李师师那里跑了吗?

实际上,在这位老皇叔眼里,眼下这位不敬祖宗和父兄的赵官家,偏偏又跟他所不敬的那位太上道君皇帝简直是一个模子弄出来的人一般……都是典型的轻佻昏悖之君!

然而,那又如何呢?

彼时都无人能阻止太上道君皇帝,今时今日,让他一个身份敏感的远支皇叔去讨论这种问题,难道会有用,会有好下场?

官家官家,真以为什么规矩能管住人家?

若是能管住,大宋怎么落到今日下场的?

甚至,若是赵玖知道这位皇叔所想,恐怕还免不了私下多感慨一句……若官家可为制度所制,那岳飞是怎么死的?

而且干出风波亭这种事情以后,韩世忠反了吗?还是他愿意拿满门给岳飞作保的赵皇叔反了?

他赵玖再离经叛道,再无耻,难道真能比得上人家原本历史中的赵佶父子?

凭什么只说私下骂了几句父兄的他荒悖,欺负老实人吗?

总而言之吧,大约是感念至此,皇叔赵士?不由心灰意冷,所以甫一来到山下的登封县城,便准备写奏疏,称病告辞,先行离去,从此不问朝政,只守宗庙。

然而就在这时,赵官家居然先行传来旨意,说是他本想亲自往洛阳八陵祭扫,但连日身上不好,待见了陵寝反而伤心,暂且不忍,便以大宗正、皇叔赵士?为祈福使,代天子正式往洛阳八陵祭祀祈福。

这个说不清算是折中赔不是还是固执己见的任命,让赵皇叔愈发无力……他倒想撂挑子,可撂挑子后万一祖宗真没能得到祭祀呢?

无奈之下,其人收起原本称病的奏折,接了旨意,替装病的赵官家出马,带着全副天子仪仗,第二次往洛阳八陵而去。

小林学士与大崔统制部下军士也随行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