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y《玩法》作者:陈之遥

第111章

言谨和戴左左等人一起飞去北京,到了法院才发现,被告方面除去孙力行和郭家阳,周其野也来了。

虽然在微信里说过一句“法院见”,但当真看见他,还是让言谨有些意外。一个管着三地办公室的大合伙人,如今至呈管委会的成员,他根本没必要出现在这样事务性的场合。其实也就只是一次庭前会议,却搞得老大阵仗。

隔着会议桌,他对言谨点点头,言谨也对他点点头,心里想,只能当作是新型案例实在引人注目吧。

那一阵,太平洋对岸好莱坞的罢工正进行得如火如荼,继编剧协会之后,演员工会和电视艺人工会也加入其中,在薪资待遇之外,另一个抗议的焦点就是 AI 可能取代人类表演、写作的威胁。

国内尚没有如此直白的表达,但与 AI 相关的诉讼还是很受关注的。

法院方面也相当重视。恰如交换证据这个流程,最初被改革出来的本意就是为了给法官减负。一般情况下,都是由法官助理和书记员主持。这一次显然不是一般情况,法官也来了。

至于原告这边,苏迩没到场,由言谨代表,另外带着她的助理朱泽帅。射月公司也来了两个人,内部律师和戴左左。

一干人等到齐,在会议室里落座,前面投影幕布放下来,两侧大幅显示屏打开,一切齐备。

法官宣布会议开始,先由原告明确诉讼请求,而后听被告阐述答辩意见,再按照证据清单,一一举证质证,凡有异议的记录在册,不会当场得出一个结果,目的只是在正式庭审之前把双方的争议焦点固定下来。

知产案件的证据量大而繁琐,原告这边还是先由言谨发言,按照目录一项一项说下去,编号,来源,内容,证明目的是什么,声音不大,却足够稳定,在偌大一间房间里回荡。

发言的间隙,等待展示电子证据,周其野与其他人一样望向投影幕布或者显示屏,间或低头核对,提笔做着记录。

言谨忽然想起他曾经对她说过的话,是他告诉她,证据的构建体现了一个律师的功底,是选择法律适用的前提,整个案件的关键。但如今他似乎也做到了她不久之前提出的要求,我尽全力,你也尽全力,从为她引路的前辈律师,变成了她的对手。

她有一丝惶恐,却又有一种终于做到了的感觉,那一瞬竟无比平静,只是低头查看目录,抛出下一条关键的证据。

那是一段视频资料,来自“全源图库”发布其 AI 创作功能的路演。

演说者是他们的中国区总裁,正在介绍训练 AI 的过程。而在他身后的背景屏幕上,快速展示着无数训练素材,只是马赛克拼贴的图片,只是一闪而过,但在被截取放大之后,还是可以在红色框出的部分中看到几幅苏迩的作品,恰恰就是她为《射月计划》创作的 Moonie,各种姿态、各种配色的形象。

被告方面显然没想到自家发布会上有过这样的破绽,孙力行怔了怔,侧首与郭家阳低语。

周其野却从屏幕上移开目光,望向言谨。

言谨并未避讳,甚至微微弯了下嘴角。

再一次,她想起过去。也是他告诉她,与电视电影里的反转不同,现实中的诉讼,证据突袭是极少有的事情,甚至未必会对己方有利。恰如此刻,一切早早摆到台面上,大家打的就是明牌。

第74章 【74】

研发 AI 大模型的潮流是从五年前开始的,当时业内许多公司大笔投入科研经费,甚至因此持续亏损,只是产出的成果始终不过而而。

直到今年年初,Open AI 首秀,一时间石破天惊。同行大多感觉到压力,也都抢着发布自己的产品。大家比算力,比模型数量,争先恐后地展现自身核心竞争力。其中多少沾着些向投资人交代的意思,最好能再往上拉一波股价。但事情办得仓促了,难免就会有些勉强,甚至闹出乌龙。

有社交 APP 直接在用户协议里加入霸王条款,约定所有上传的图片都可以被平台用来进行 AI 训练和二创。消息传开,有人注销账号以示抗议,也有人号召大家上传米老鼠和马里奥,然后@迪士尼和任天堂,等着看神仙打架。

更有某厂的 AI 产品发布会上直接出现了打着别家 Logo 的图片。事后官方回应,各家的模型都是开源的,本来就可以互通有无。这解释一出,当时就曾引起过一轮关于 AI 作品版权问题的讨论。

“全源图库”其实也不例外,他家文生图和文生视频的功能就是在那段时间集中上线的。mao@幼

周其野看着言谨,可以反推出她如何想到从这个角度发掘证据的过程,也可以想像她在这上面下了多大的功夫,但确实是意外的。在今天之前,他没想到她能做到这一步。

言谨仍旧在会议桌对面继续说下去,是对之前展示的所有证据的总结:“根据网信办刚刚发布的《生成式 AI 服务管理暂行办法》,生成式人工智能服务提供者应当依法开展训练数据处理活动,使用具有合法来源的数据和基础模型,不得侵害他人依法享有的知识产权。

“‘全源’AI 的训练素材里有未经授权的图片,苏迩的名字,以及射月计划、Moonie 两项商标名称是在‘全源’平台上被高频使用的提示词,最终生成图片和视频也有明显相似的要素,所以原告方认为,被告方‘全源图库’的 AIGC 作品侵犯了射月公司和原画作者苏迩的商标权与著作权。”

发言完毕,她关掉话筒,看向对面,等待质证。

庭前会议中的这一步,其实与法庭上的并没有多少不同,无非就是针对三性,合法性,真实性,客观性。而这段视频来自于公开路演,来源完全合法,真实性可考。这些图片是“全源”AI 模型的训练素材,也是总裁的亲口陈述。

既然来源和形式都没办法驳斥,只能提证明目的不认可,针对有无证明力和证明力的大小尽最后一点努力。

郭家阳仍侧首与孙力行讨论,又低低问答几句,才凑到话筒前面说:“‘全源’AI 从预训练,到优化训练,整个训练数据的处理过程都是按照网信办的要求进行的,公司内部设有专门的素材筛查岗位,定期上报检查结果,训练数据的清洁度一直都是达标的。”

但射月公司的内部律师对此类规定也很了解,紧接着反问:“现阶段这个过程都是自查的吧?”

孙力行在那边回答:“现行的行业规范要求的就只是自查。”

言谨纠正:“行业规范暂时的要求是自查。”重音落在“暂时”二字上。

射月公司的内部律师倒是笑了,说:“你们报上去的自查结果是清洁度达标,但我们现在看到的,是你们路演上都出现了未经我们授权的图片啊。”

言谨适时补充:“既然被告主张其训练过程合规,数据清洁度达标,原告方面申请法庭责令其在开庭之前提交相关证据,证明该主张。”

孙力行忽地笑出来,说:“这是要我们拿整个数据库出来自证无罪啊?”

却是法官打断他,说:“这不是自证,是你们是否放弃对原告最后这份证据的质证?如果认为涉及商业秘密,可以要求不公开庭审,或者不公开质证的过程。但如果你们放弃质证,那么法律后果也是很清楚的,法庭只能认定原告方主张的证据内容为真实,‘全源’AI 的训练素材里确实有原告为著作权、商标权权利人的图片,且未经原告授权。”

会议进行到此处,牌面显然对苏迩和射月公司更有利。

倘若没有路演上的那一点破绽,被告方本来可以坚持辩称,他们的训练数据就是干净的。反正谁主张谁举证,举证责任不能倒置,数据库里到底怎么回事,其实也只有公司内部极少数的人才知道。虽然比起著作权侵权,商标侵权对全源来说不好打,但只要把庭审的争议焦点集中在相似性的比对上,那么他们多少还有胜算。

但现在情况一下子扭转,举证压力来到了“全源”这一边。

周其野不禁想起郭家阳打过的那个比方就像证明天鹅都是白的,要比反证天鹅并不都是白的困难得多。现在,轮到他们面对这个证明“天鹅皆白”的难题了。

时间已经将近傍晚,不出意外的话,这一次庭前会议差不多就该结束了。

但也是这个时候,周其野先提出,被告方希望单独与法官谈话。

于是,桌子对面那几位进了法官的办公室,言谨等人仍旧在会议室里等待。她趁这空档去了趟洗手间,又在走廊上透了会儿气,隔窗望远。

戴左左跟着从会议室里出来,递给她一瓶水,说:“你差不多讲一下午话了,都没怎么见你喝水。”

言谨道了谢接过去,但也只抿了一小口,就盖上了瓶盖,说:“不知道几点才完,不敢多喝。”

左左说:“还真是,一个会开大半天。我上次为上厕所这么焦虑好像还是高中里,数学老师老是占课考试,课间还不让休息。”

言谨笑,也跟着想起两人同窗的往事,说:“你当老板的才能实现厕所自由,我这种都习惯了好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