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李贾掩面痛哭,孙富故意也挤出一点鳄鱼泪,瞟着李贾叹息道:
“算了,谁让我孙家尽是善人,你好自去吧,只是今后再不要回到临安,如此德行怎可为朝廷七品知县,我就去禀明太尉,让你回乡务农去吧!只是要欠债还钱,我兄孙槲接济你一千两,太尉为你买官耗去五千两,去前日的那张银票两千……”
“使不得,使不得呀!兄长,你不能不讲理,李贾何时欠你们那么多!”
两小妾慌忙将孙富让上了太师椅,孙富一脸恽怒,端起一盏龙井清茶,吹了两口,陡然将茶杯墩到桌子上,将脸一沉,李贾吓得面如土色,眼巴巴看着孙富,见孙富发怒道:
“李贾,好不知廉耻的小人,你以为我孙家的银子是路边的玩石,说拣就拣吗?告诉你,如果还不了钱,那我们就公堂上见,你调戏本官人的妻妾,是可忍孰不可忍。看在你妻杜十娘的份上,我孙富却不想过深追究,不过欠债是要偿还的!”
孙富故意往杜十娘身上引导。李贾怎能听不出弦外之音,可钱溏知县这到手的美差就要泡汤,他并不甘心,希望能捞到救命的稻草。
“我玷污了你妾,贾也深感愧疚,实在没有别的办法吗?啊!”
“有倒是有,你也很清楚,这些天我早看中了你家的,啊!如果……”
“不,不可以啊!我娘子天生刚烈,她,她会气死的!”
“什么?只许你州官放火,不许我百姓点灯!刚才抱我美妾时,为什么没有想到你家娘子啊?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来啊,速通报给临安府衙,就说钱溏知县在我家与贱内通媾,已被我捉奸!……”
“别,别这样,好吧,一报还一报,我答应让十娘侍侯兄长几日,不过那些银子,可不可以就不还了?……”
孙富达到目的,不觉眉飞色舞起来,走过去拍了拍李贾的肩头,表现出吃了亏而又豪爽的样子,低声道:
“都是男人,换妻而睡,传扬出去也好听,我就要杜十娘十日,那些钱财就别提了,等知县坐稳了七品正堂,何愁没有美人相陪啊,来人,把李知县的那些欠据拿过来,我要当面撕毁,不过,还要李贾兄立个字据!”
不一会儿,家丁们拿来事先准备的假字据,让头昏脑涨的李贾过目,然后,交给李贾,李贾泪眼惺忪如梦,不假思索在一张卖妻契约上画了押,随后,泪水搀和着鼻涕,将那些借据销毁。孙富为了安抚李贾,临出门还给了他五百两银子,色眼开花地向李贾揶揄道:
“杜十娘,好个名妓,我只嫖她十日,五百两纹银就能玩了大宋名妓,值!”
“你,不许玷污我的十娘!”
“你的十娘,哈!哈!十日后,怕是你用八抬大轿,也回不得了。”
那夜,李贾背负着沉重的道德锁链回到住处,泯灭的良知和深深的爱恋折磨着他,没想到一失足成千古恨,也许从此,他将永远失去这位爱他胜过自己的娇娘,他咒骂自己,猪狗不如的禽兽,竟然不知天高地厚,跑到婉红院去玩人家美妾!活该!可已经做错,再无法挽回。懦弱、贪婪的驱使,令李贾一步步走向幸福人生的绞刑架。
李贾幡然无睡,清冥中更难入眠,明天就要将自己娇媚的发妻出卖给孙富,这匹邪恶之狼该多么得意,望着甜甜笑靥十娘的睡相,李贾匐下身躯,跪在娘子床前,吻着娘子夜夜不离手心的小红枕,伤心地擂捶着自己的头,苦涩的思绪中涌起万悲之雪。娘子啊,李贾对不起你!可我……都怪我穷,我贪得无厌,想出人头地,却没有好运气,你骂我吧,可求你一定不要离我而去,我们一起去钱溏,一起看海潮,将来生个孩子……我要当一个清官,再不和贪官污吏为友……
李贾神经兮兮,含泪做起诗赋来,仰望窗前明月,悔恨的心变得无限苍茫。
“海棠春苑戏鸾娃,黄粱秋梦恨迟发
窗红意迥归萧户,玉炉成雪憾冰杀
梦暖衾寒情将弃,得陇望蜀欲攒麻
青玉案醉酥胸酒,青春蓦明已黄花……”
“相公,这么晚才回来,也不知奴家有多惦记着,快睡吧!”
十娘听见李贾低声吟诗,觉得很奇怪,温柔地抬起头,见丈夫一脸沮丧,似有难言心事,不免凑过来,将李贾拥进寒衾,问道:
“相公,可有不适?”
李贾微微摇了摇头,将脸转向窗外,他实在没有勇气面对十娘的娇柔和体贴。
“哦,贪了几杯,所以回来晚些,娘子……你先睡吧!”
李贾颤抖着手,为娇妻扶了扶被风吹起的被角,将脸颊埋进被角的鸳鸯刺绣图案里,再没有颜面正对红烛下的这幅丽人图。十娘见丈夫与往常有些异样,只觉得是名落孙山之事,扰得心里烦闷,也未多言,女孩默默地握着夫君冰冷的手,用贤妻独有的温情抚慰着李贾的心。不久,就睡去了。
李贾的冰泪打湿了床榻,他思前想后,忽然,他的眼角闪耀出异样的光辉,一种从未有过的念头油然而生,那是侥幸的罪恶之感,他要反抗,不能受那个无赖任意宰割!向来自命不凡却软弱的李贾心生一个令他振奋的念头:逃。
管他什么画押,如今怀里不是有官凭在手,而且那些欠据不是都销毁了吗?何不远走高飞,等到钱溏,坐定了七品知县,我就是一方的富豪,就是孙富来问理,又能奈我何!契约都销毁了,没有了证据,我哪还欠你什么钱财!至于玩了你两个骚姬老婆,活该你倒霉,谁让你跟老子玩美人计!无毒不丈夫!孙富,你算计我,我也要耍你一回,拿着芦苇当矛枪,做你的狗梦去吧!
李贾不再垂泪,恍然间来了股精神,他终于在愁闷的深渊找到攀爬的阶梯,眼睛里放射出一线光芒。李贾用袖口抹了把眼泪和鼻涕,拾起十娘早已泡好的苦丁茶,猛地灌进肚去,一边盘算着出走的路径。钱溏小县与临安相距不远,正好可以顺江而下,不出半日,李贾就是出笼的彩凤!哼!孙富,狗娘养的,你倒哪去告我!
李贾有了主张,激动地在地上转了十一圈,寻觅好万一出现意外的对策。他的眼睛血红,一如逃出樊笼的野兽,二更时更是手舞足蹈了一番,然后狞笑着,宽解了衣服,咬牙切齿钻进了杜十娘的衾被。
“哼,我的十娘,凭什么给你孙富!”
第四十七章 悔恨迟公子无逃路
鬼妓十一娘
栖阳逐剑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亮,李贾就早早起床,先在娘子面前炫耀一番朝廷批下的吏部公文,十娘甚是诧异,未等娘子的兴奋做出反应,心虚的李贾就催促杜十娘即刻收拾行囊动身,赶着去钱溏县赴任。
杜十娘自从别了栖霞,与郎君风里雨里,虽然没有尝到新婚妻子屋里房外为福家忙碌的喜悦,可也度过了一段甜甜的蜜月时光。可是,到了临安以后,那种美妙的意境逐渐被残酷的竞争事实所破碎。各路举子充斥着各家客栈,空气骤然紧张,求仕艰辛的劳苦中,李贾的愁眉一直未得舒展,常常长吁短叹,十娘以为李贾是大考前的烦闷,并未理会过多。十娘可谓是位温柔贤惠的妻子,尽管囊中羞涩,每日三餐也必备齐,夜阑时分,仍要为夫君挑灯研墨,砌茶捶背。但是,十娘也不免有时怔怔地对着案卷群书,发出轻轻的唉叹声,她不明白为什么读书人都痴迷地眷恋富贵荣华。
总算完成了秋试大考,终于可以摆脱孙富那副令人恶心的嘴脸,十娘可以舒一口气。尽管李贾名落孙山,十娘也感到相当快慰,她开始大胆憧憬未来的幸福生活。也许从此,他们就会相守田间,开垦几倾薄地,然后生儿育女,建立幸福家园了。
杜十娘的回乡梦还没有做下去,一个飞来的钱溏县令,这个来路不明的差职就再次让她感到不安,昨天孙富请李贾过府吃酒,心中就多生疑窦,那夜孤独的女孩守了很晚,仍不见李贾回来,不觉清寂的紧张中洒落几颗酸楚之泪。她知道李贾每日为钱而发愁,想帮助夫君,把她多年的积蓄拿出来,从此离开临安尔虞我诈之地。她有一个秘密的百宝箱,就是十娘爱不释手的玲珑小绣枕。十娘已经将它装扮得十分漂亮,就像自己不久降临人世的孩子,爱惜得如同自己的眼睛。
这不只是因为里面隐藏着多年妓女生涯积累的财富,那些珍珠、翡翠和值钱的首饰,其实并不为姑娘所珍重,她关心的是如何能够得到夫君那颗赤诚的心。十娘梦想着纯真的爱情,所以把百宝箱缝在绣枕中,外面套上美丽的小衣裙,自从缝合后,她从未打开过,杜十娘的盒子是屈辱的象征,女孩宁愿永远尘封故去的娼妓时代,和那些辛酸的记忆。
李贾忙于仕途之路,对娘子的关心也越来越少,对铜臭关心越来越多。有一段时间,当两人如胶似漆时,十娘真想突然公开她的秘密,给为五斗米折腰的夫君一个天大的惊喜。可后来,十娘逐渐发现,李贾的市侩气日渐浓厚。她十分担心,将来的某一日郎君真的求得功名,那真挚的爱情之梦还能演绎多久。李贾才高气傲,优柔寡断,如今娶了一位不幸遭遇的女人为结发之妻,感情和理智承受的底线必定是脆弱的。
那一夜十娘思虑很多,她对李贾更加没有把握,她还要考验丈夫的忠诚。
第二天,十娘为丈夫做了在临安最后一顿可口的早饭,然后收拾行装。凝望着夫君那副煞白的面孔,十娘心里涌起一阵心疼和对前途的惴惴不安。她怎能看不出,李贾的脖颈和脸上,还留有深深的胭脂印,而十娘是从不浓妆艳抹的,显然昨日他做了对不起十娘的事。她没有发作,不想破坏丈夫即将赴任的激情和兴致,平静地对着花菱照了照自己的容颜后,洗漱一番坐在镜前,第一次让丈夫为自己妆扮一下。
“相公!来,帮妾梳梳头,知县夫人可要光彩门户哦!”
“我……的夫人美如西施,不用打扮已光彩照人!……”
李贾一直低头不语,十娘抚摩着夫君的手,胭脂花粉,金软花钿,罗裙绣襦,让李贾看了更加伤感。十娘端庄大方,怀抱着小绣枕上路了。她没有详细追问为何离去这般匆忙,只认定,只要夫君依然爱着自己,她会承受苦涩的一切,她会成为他的贤内助。十娘并无留恋地离开客栈,临行时,只深情地回望了一眼两人曾经温寝的新婚罗床。
钱溏小县距临安城仅百里之遥,水陆皆可到达,李贾逃离孙富心切,便按照出逃计划,急三火四赶到曹娥津江边,先用十两银子邀了一位老船工,随后便陪着十娘登上一叶扁舟。小船摇动清波,出了临安水陆码头,李贾逐渐心花怒放,阴郁的脸上舒展了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