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再有话说也只好咽进肚子里：“臣妾多谢陛下。”

她食不知味地嚼虾，身侧传来梁陟冷淡的嗓音：“你该知道，为什么我只召白灵均来，却不召太子一同觐见。”

秦文茵心头一跳，忙抬头看她：“陛下，臣妾断不会……”

梁陟轻轻扶住她的脸，桃面丹唇，娥眉宛转，和多年前刚进宫时一样的好相貌。他像抚摸宝物一样，指尖爱惜地拂过她的面颊，眼神深得看不见底：“文茵，不要操之过急了，你也知道我是怎么对不加收敛之人的。”

他嘴里吐着最危险的警告，语调却像爱人间最缱绻的情话，他讲这话时甚至不用朕来自称，仿佛两人真的亲密无间。

“当年的事，我不想再提，也劝你不要再提。”梁陟仍是平淡的口吻，“我一向宠爱你，是因为我们心意相投。当年你说你不喜欢林氏，我也不喜欢，所以我刚登基就赐死了她。

“你现在心里一定在想，我做这事不是为了你。”梁陟古怪地笑了笑，不顾秦贵妃焦急的神色，“可是林氏之死，就没有半点你吹枕边风的功劳吗？林氏死时，你心里难道不快活吗？”

他渐渐收了笑意，看着秦文茵：“如此，你还能说我没有予你半点私心么？”他从她的脸上收手，拍拍她的手背：“文茵，你是最得我心的人，不要辜负我的心意。”

他话音刚落，就听见陈平在门外禀报：“白侍读在门外求见。”

秦文茵不由恳求道：“陛下，您饶过那个孩子的性命吧，他也不是有心的。”

“贵妃多虑了，不过是两个孩子吵闹罢了，谈什么姓命不性命。”梁陟却自己起身，道：“自己的侄子，贵妃自己管教吧。朕还有公务要处理，明日再来看你。”

秦文茵赶紧应下：“是，那太子那边……”

“哼……”梁陟不以为意般冷笑一声，“太子就是全知道了又如何，他现在能掀起什么风浪。若是他以后真敢为了她母亲来报复我，我倒是要高看他一眼了。”

秦文茵暗自咬牙，她绝不会让太子有这种以后。

“太子这事来的巧，会不会是他身边的丫头……”秦文茵道。

皇帝闻言脚步一顿，沉吟片刻：“林氏当年身边总带着一个叫青莹的，现在应该还在太子宫里，当初不该心软留下她。借此机会，将她杀了吧。”说罢便离去了。

行至殿外时，看见地上跪着一个白衣少年。白灵均彼时知道自己闯了大祸，颤抖着叩首，不敢抬头。然而，梁陟脚步不停地走了，他狐疑地起身，迎面便被劈了一个耳光，继而听见姨母的怒声：“你这混账东西，差点害死我了知不知道？”

青莹在御花园里找到了梁溱，在两座假山的间隙里，一个人埋着头蜷缩着。

她小心翼翼地靠近他，轻声唤：“殿下。”

梁溱被挡住光线，仿佛受了惊动一般身体一颤，等听见熟悉的嗓音，筋骨才放松下来。他抬起头，脸上泪痕未消，露出的皮肤有磕破的伤痕。

“莹姑姑。”他声如细丝地喊她，依稀可以听出其中的沙哑。

青莹看见他的样子，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心痛至极地上前拥住他，梁溱便如同力竭一般卸下了所有的气力，安静地靠在她的身侧，只是身躯犹在细微地颤，这是长时间筋肉紧张带来的遗症。

梁溱就这么靠在她身上，就像从前受了欺负和委屈时一样。他静默又瑟缩，仿佛所求的只是这样一个怀抱而已。可是这世上哪有人是铁打的，坚强如斯？青莹抬手抚上他的头，竭力忍住声音里的哽咽：“傻孩子，知道了又有什么好？”

梁溱的声音很迷茫：“不知道，我只是……我只是觉得我该知道。我不该知道么？”

青莹看着他，心想这不过是个十三的孩子，寻常的孩子这时还在父母膝下撒娇，为什么他偏偏要吃这些苦呢。

梁溱等了很久也没等到青莹的回答，惨淡笑道：“之前，姑姑不肯告诉我，如今我明白为什么了？”

“白灵均告诉我，我当年看见了母后颈上的伤，我早知道她不是病死的。”梁溱的嘴唇忍不住颤抖，他的声音也跟着颤：“可见我是个卑劣又自私的人，只担心自身的处境不敢追问，所以有意忘了她，假装什么也没看见，这谎话说了太久甚至连自己都信了。”

青莹听得呼吸一滞，很久没反应过来。

她几乎无法理解梁溱话语中的意思。

然而梁溱绝望的声音传过来：“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啊？”

她下意识就反驳：“殿下，不是您想得那样。”

她现在才听懂了梁溱心中的症结，绝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陷入虚假的漩涡。

“殿下，”青莹突然攥住了他的手腕，极为坚定地道：“先跟奴婢回宫，奴婢有东西要交给您，此间因果，您见了东西，便自然明白了。”

梁溱被青莹不由分说地带回了东宫，青莹让他寝殿外的侍人退下，才谨慎地锁上门。她在他的床榻上摸索，终于寻见一处暗格。

梁溱在此处睡了多年，却从未注意到这个机关。

什么动静也没有。

青莹轻车熟路地绕至墙前，梁溱这才发现墙壁隐蔽处出现一块凸起。她伸手将它压下，“嘎”的一声，桌后便开了一道暗门。

青莹：“这是前朝废太子挖下的密道，他还没用上就被鸩死了。家主当年辗转从密本中得知，传信入宫，竟然为真。”她是皇后从林家带出来的，口中的家主指的是林丞相。

“这条暗道原先通往宫外一处废旧宅邸，奴婢记了方位，家主便托身份干净的人将其买下，以备万一。”

“殿下随我来。”密道很暗，青莹秉烛而入。

里头却宽敞，竟置了一个书柜一张桌椅。

“沿着这条路走，便能走出宫外。”青莹拿烛火照了照前路，一眼看不见尽头，“不过时间紧迫，奴婢不能带着您走上一回了。”

梁溱没注意到她古怪的说辞，青莹也不停歇，将书柜最上格的匣子取下，奉给梁溱。

他此时心跳如擂，直觉告诉他，真相就在眼前。他将匣子珍重地置于桌上，打开了最下面一层，手忍不住颤抖。

里面陈列着一条白绫，他猛然抬头看青莹，不详的预感浮现。

青莹果然点头：“正是娘娘死时的那一条。”

梁溱大脑一片空白，他轻轻碰了碰，又像是被烫到手了似的猛然缩回。

“殿下今日应该已经得知了，当年圣主给娘娘赐白绫时许诺娘娘，只要她安心去，他在位之时就不会废黜太子。圣主本来让奴婢也跟着去的，可是娘娘不放心，殿下年幼，她想留下奴婢来照顾您。所幸圣主没有坚持，只让奴婢起了誓，便拨到您身边了。”

青莹隐去自己咒了什么誓，反而回忆般道：“奴婢真的很庆幸当年捡了一命，才能在您身边照料。殿下那时真的很小，好像只有这么高。”她手指在空气里比划了一个高度。

梁溱念及过往种种，几乎忍不住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