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这回却十分顺利,不到半炷香的时间,她便睁开了眼睛。
虽然还是那张黑黢黢的小脸,但眼角眉梢的神情,却似完全换了个人,语气也截然不同。
“这是哪里?”声音也不同了,虽仍是又尖又细,却莫名多了些妩媚风情,从邪物变成了美人。
“我的声音怎么变成这样了!”那声音惊恐道。
“你是宋贵妃?”海潮将信将疑,生怕是马头娘娘糊弄人。
“不是……”马头娘娘看向海潮,露出震惊之色,“公主,怎么是你?”
“你认得我?”海潮总觉那张脸有几分眼熟,“你是谁?”
“妾是薛御女……”
海潮怔了怔,方才想起薛御女是谁他们从皇帝的寝殿崇福殿离开时,恰好遇见了薛御女,冯宦官当时还提了一嘴,薛御女是万昭仪的远亲。
“你死了?”海潮愕然。
“我死了?”薛御女听起来比她还震惊。
“你不记得了?”
薛御女颤声道:“我……我似乎的确是……”
她说不下去,小声地啜泣起来。
海潮叫她哭得心里发堵,在崇福殿外遇见她的时候,看到这张和玉像相似的脸,她心中有不祥的预感,却什么也不能做。
待哭声止住,她问道:“我们傍晚在崇福殿遇见你,你还好好的,后来出了什么事?”
薛御女蹙着眉回忆:“昨日圣人召我去崇福殿侍寝……”
海潮忍不住又在心里骂了一句狗皇帝,宋贵妃前脚刚死,他就召人侍寝,一天也等不得。
“侍寝毕,回到我住的月室殿,大约是三更天……”薛御女接着说。
海潮不可置信:“这么冷的天,他还大半夜打发你回去?”
薛御女怯生生道:“按例妃嫔侍寝后是不能留宿圣人寝殿中的,四妃以上可以留宿偏殿,位份低的就要回自己住处……而且圣人破格赐了步辇……”
她的语气中甚至能听出一点感恩和淡淡的得意,海潮几乎有些恨铁不成钢,但想到薛御女都已经死了,愤慨便化作了无奈。
“回去之后的事你记得么?”海潮问。
薛御女思索了一会儿道:“我很困倦,回去之后便歇下了,我记得是睡着了一会儿,不知怎么忽然醒过来,却不能动弹,浑身直冒冷汗,心口发闷,喘不过气来……”
她露出痛苦之色:“好像有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站在纱帐外面,一动不动地看着我,我想喊人,可嗓子像是叫人掐住了,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我心里越来越难受,想起许多不好的事,觉着一辈子尽是苦楚,活着就是吃不完的苦……我也不知怎么回事,就是满脑子都是想死的念头……”
顿了顿:“过了一会儿,我的身子忽然能动了,便下了床,找了把刀来……之后的事便不记得了。”
梁夜:“你可记得这过程持续了多久?”
薛御女想了想,有些不太确定:“约莫一刻来钟吧,但那时候昏昏沉沉的,不一定准……半刻钟到两刻钟都有可能。”
“你可记得那人影的模样?是男是女?”梁夜又问。
薛御女想了想:“虽然看不清,但我觉着是女子。”
“你起床拿刀时,那人影可还在?”
“在,它一直跟着我,直到我拿起刀,把刀尖贴到脸上……我真的记不得了……”薛御女的声音颤抖起来,“我是怎么死的?该不会也像宋贵妃一样……”
“你的尸首应该还没被人发现,等宫里来消息才会知道,”梁夜道,“你平日可曾有过轻生的念头?”
薛御女:“偶尔伤春悲秋,有不顺心时也觉心灰意冷,但都是一时之念,从未想过轻生。我出身不显,能得圣人宠爱,已是天大的福气,眼下的位份虽低,但圣人昨日还许诺过,待宋贵妃下葬,事情了结,便要封我为才人……这种时候我怎么会轻生呢?”
她虽然已是鬼魂,说起升位份时还是充满了憧憬和遗憾:“可惜到死都是御女,不知圣人能否念我侍奉他一场,赐我以才人下葬……”
“你命都没有了,要这些身后哀荣有什么用?”程瀚麟忍不住道。
薛御女沉默了一会儿,凄然道:“阿娘是父亲的妾室,性情怯懦,受尽了欺侮,直到我进宫得了圣人恩宠,她才过了几天好日子,眼下我一死,她没了倚仗,不知大妇会不会变本加厉地苛待她……”
她说着哽咽起来:“若是以才人之礼下葬,父亲脸上有光,多少能对阿娘宽待一些……”
海潮心里像是堵了团湿绵:“这简单,我帮你去求个情。”
“当真?”薛御女欣喜道。
随即又有些不敢相信,小心翼翼问:“公主不是一向很嫌恶容貌肖似先皇后的人么?为何会帮我?”
海潮一噎:“呃……我想通了,相貌的事又怨不得你们,以前我不懂事,因为思念阿娘又再也见不到她,于是就把气撒在你们身上,对不住了。”
薛御女诚惶诚恐道:“公主言重了。”
“除了身后事,你还有什么心愿?”
薛御女欲言又止了一会儿,方才道:“若是公主方便,能否遣人替我向阿娘传句话?”
“什么话,你说。”
“就说阿盈不孝,阿盈太没用,没能替阿娘争光,”薛御女说着说着,泣不成声起来,“请阿娘多保重,凡事看开些,别去招惹大妇,阿盈在泉下仍会看顾着阿娘,若有来事,我……我还做阿娘的女儿……”
海潮眼睛也湿润了:“好,还有别的心愿没有?”
“公主能遣人去传话,父亲和大妇便不敢过分苛待阿娘,她的日子就会好过许多,”薛御女心满意足道,“公主大恩大德,薛氏只有来世结草衔环来报。”
说完这句话,雕像露出宁谧的笑容,缓缓阖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