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是么?哈哈,看来马头娘娘看我等挺顺眼。”程瀚麟干笑了两声,声音忍不住打颤。
梁夜道:“村子既不与外人交通,莫非全靠自给自足?”
“倒也不尽然,”兰青道,“粱米、猪羊、鸡鸭这些村里都是能自给自足的,但总有一些东西,诸如铜铁农具之类,要从外头采买。
“因此每隔三个月,村民会用牛车将丝绸运到山口,只不过没有族长准许是不能出村的,村民也只与相熟的村人交易。而且即便出村,也绝不能过石梁。”
“为什么不能过石梁?”海潮问。
“传说本村人过石梁会开罪马头娘娘,”兰青收了笑,“会有不幸的事发生。”
四人都不说话,兰青一笑:“这茧女村可以上溯至秦汉,甚至有人说最早建村的是古蜀王蚕丛本人。这里有很多古怪的东西,也有很多忌讳,宁可信其有,几位贵客入乡随俗即可。”
说话间,他们走到了山坡上,从这里可以俯瞰大半个村子,只见星罗棋布的农舍中间有一块开阔的平地,建着座形状奇特的房舍,远看像个巨大的茧子,有火光从里面透出来,依稀能看见里面有人影走动。
“那是村里的祠庙,”兰青道,“几位方才在村口拜过马头娘娘了吧?这祠庙里有一座更大的,约莫一丈来高。”
小的就那么可怕,一丈高的还不知怎么瘆人,海潮心道。
“明日蚕神祭就是在这祠庙里举行,”兰青接着说,“几位贵客会来观礼吧?”
程瀚麟端着架子点点头:“自然。”
“蚕神祭做些什么?”海潮问。
“是祭祀蚕神,祈求一年好收成,祭礼上蚕神会降下金蚕种,大觋求得蚕种,分给村民,回去与常蚕养在一处,便能丰收。”兰青道。
听着倒是没什么异常之处,海潮心想,和他们村子里求神的仪式大差不差。
“对了,”海潮将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这村子里的男女怎么差别那么大?女子都生得那么美,为何男子……咳咳……”
兰青温厚地笑了笑:“这也是茧女村的奇异之处,说来也怪,这村子里美貌似乎传女不传男,凡是女子都貌美如花,至于男子……贵客也看到了。小民初来乍到时也觉惊异,后来便习以为常了。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或许这山中的水土有什么特别吧。”
海潮想了想又道:“我看村里的女子都穿着绫罗绸缎,族长也是女子,干杂活的都是男子,这又是什么道理?”
他们疍民男女一样干活,一样采珠,也有不少人家女人主外,但却没有这茧女村这般明显。这里的男子相貌丑陋,面目模糊,性情木讷,穿得灰扑扑的,低眉顺眼地缩在女子身后,简直像是他们的影子。
兰青道:“这又是村子的特异之处了。传说村里的女子都是马头娘娘的分身,有码头娘娘血脉,因此地位尊崇。在这村子里,女子只要侍奉好马头娘娘,也就是养蚕织布,其余杂活粗活,一律都由男子承担,孩子断奶后也由父亲养育。”
他顿了顿:“男子非但要承担一应农活、杂务,而且一应吃穿用度都比女子次一等……对了,村子里还有一个规矩,这里的男子是没有名字的。”
“没有名字?”海潮讶然。
兰青点点头:“只有姓加数字,从一排到四十九,两姓加起来总共九十八人。譬如今日出事的,就是石家的十七。”
“村子里的人数总有变化,”海潮道,“总不可能正好是九十八个人吧?”
兰青道:“刚生下的男孩是没有数字的,等那九十八个人里有人死了,空出缺来,方才补上去。譬如石家十七今日没了,便有另一个石姓的孩子叫做十七。”
“名字又不花钱,为什么连个名字也吝啬?”海潮不明白。
“大约因为男子卑贱,不必费这心力取个名字吧,”兰青半开玩笑道,“幸亏小民不是生在这村子里,还能有个名字。”
梁夜若有所思:“女为巫,男为觋,既然女子地位尊崇,为何祭祀大事,却由男子主持?”
兰青眼中闪过诧异之色,打量了梁夜一会儿,方才道:“小民也曾问过族长,族长只说是一代代传下来的。听说最早有三个大觋,定下了这村子里的一切典范和规矩。”
海潮鼓了鼓腮帮子:“本来还觉着挺好,结果规矩还是三个男人定的,真没意思。”
兰青弯了弯眼睛,越发像是狐狸变的:“贵客说的很是,的确没意思。”
正说着,他们身后响起一道清脆的声音:“阿青,饭食备好了,阿娘叫我来喊你们”
兰青那双狡黠的狐狸眼中顿时满是柔情,温柔地应了一声:“知道了,这就带客人们过来。”
海潮转身一看,是今日在村口遇见的少女夏绫,手里提着个白色的纸灯笼,灯光映出她美丽的脸庞,依稀能看到双颊的红霞,兰青一朝她望过去,她便羞涩地低下头去。
海潮一下子明白了些什么。
筵席摆在祠庙前的空地上,对山中封闭的小村庄来说,饭食称得上丰盛。
得知他们是远道而来的朝廷官员后,村民们的态度显然友善了许多,几乎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淳朴亲切的微笑。
男人不上桌,忙里忙外端菜倒酒,女人们则觥筹交错,热情地招呼客人。
四人与族长、夏绫一起,围着大案而坐,尽管兰青看起来深得族长的器重,但也只有跪在一旁侍酒的份。
除了他以外,为他们侍酒的还有个四五十岁的男人,面相憨厚老实,两鬓斑白,满脸沟壑,看着像个忠诚的老仆。
饭吃到一半,海潮才知道这男人姓石,名四十一,是族长的夫婿,也是夏绫的父亲。但无论族长还是夏绫,都没有丝毫的不自在,显然对此习以为常。
海潮往人群中找了找,没看到疯癫少女阿眠,也没有看见那野狼一样凶狠的少年。十七的母亲也不在。
尽管村民们十分热情,但不久前刚目睹了村口的惨剧,几人都没什么胃口。
好在翌日有蚕神祭,村民们不敢敞开了喝酒,只不到一个时辰便散了席。
今夜他们下榻的地方是族长家,石四一和兰青将他们带到住处,一个小院里两间房。
“屋子有些简陋,”兰青歉然道,“村子里鲜有外人来,连族长家也没有客房,这两间原本是蚕屋,刚腾出来的。”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海潮一进屋子便觉有股桑叶的清香。
不用说,打扫屋子、铺床叠被也是男人的活计。
兰青和石四一熟练地铺好床,提了水来将屋檐下的大水缸倒满,又提了两桶热水来,告诉他们哪里洗漱沐浴,一切安排妥当,方才退了出去。
海潮和陆琬璎一间房,这里不比苏家,条件简陋得多,只有一张席地的床铺,两人洗漱完毕便并肩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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