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药_巫哲

第161章

和方锐一样,庄忖羽也怀疑自己病了。

颜寂隔三差五要来他的梦里和他一块儿睡,为了把颜寂赶走,他变着法子想让自己累一点,再累一点,累到没力气做梦才能睡个安稳觉。白天见到颜寂他也总觉得不自在,可眼神又忍不住瞟过去,梦里的人站在眼前,他总可耻地觉得口干舌燥。

就像现在,负重跑完他也没觉得太累,可刚刚颜寂扫过来一眼,他忽然就觉得这天已经热到要人性命的程度了。

好不容易从颜寂的眼皮子底下逃脱,转眼又撞上曲舟狐疑的目光,就像在质问他最近到底哪根筋搭错了。

想起那天曲舟追着他问了一整天梦里的对象是谁,庄忖羽又恼又颓地在后脖颈抓出三道红,索性低头看地面,谁也不搭理了。

这样惶然又诡异的日子持续到第一轮考核结束,庄忖羽实在受不了了,向队里报假要出去。风海选训营的成员在选训期间一共有三天的事假时间,庄忖羽借口要回去看望奶奶,颜寂没为难他。

庄忖羽回到市区确实先去看望了罗芩。罗芩上上下下捏他的手臂,笑着说乖孙长黑了一圈,也比以前更精壮了,庄忖羽耐心地和她讲军队里经历过的事情,罗芩喜笑颜开,直夸庄忖羽进步很大,被罗芩这么夸多少有点难为情,但他心里还是舒畅的,这让他又想起队里那个永远不会夸人一句好的颜寂,眼神暗了暗。

“奶奶,我们教官特别凶。”他随口提起,皱了皱鼻子,“有个叫颜寂的,动不动就要扣我们的分,成天戴个墨镜,目中无人,脸拉老长,能拖地上去。”

罗芩揉揉庄忖羽的后脑勺,边笑边说:“军队长官不凶一点怎么镇得住你?你看你爷爷当了大半辈子的军人,还不是一样管不住你。”

晚上庄忖羽从医院出来,心里更郁闷,本来是出来喘口气,结果连和罗芩在一起也难免聊到颜寂。他沉着脸打车直奔double tree,这家酒店在他去军区之前一直有预留给他的固定套间,他从不带人回家,每次办事都在这里。这次一出军区他就把套房续了回来,还从以往包过的小情里面选了个无论是体型还是长相类型都和颜寂相差最远的。

这曾是跟过庄忖羽最久的男孩,当初庄忖羽迟迟没有腻歪就是因为这一个在床上最懂得顺他的毛,不管什么姿势这男孩儿都能受得起,每每泫然欲泣又妩媚多情的模样总能让他觉得舒心。

但今晚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庄忖羽居然嫌他眼泪掉得太轻易,喘起来声音又娇又尖,令人烦躁。

草草做了几回,庄忖羽翻身下床,想离开这里的念头翻滚得厉害。

越想确认什么,越是不得章法。

于是结局就是他蹲在酒店门口抽烟。从基地出来他还没回过家,身上穿的还是之前穿去基地的那一身,由于基地没有干洗条件,被他自暴自弃式搓了几下的高档麻料衬衫皱巴巴的,像垃圾桶里风干了一半的报纸团。

想起楼上那男孩今天见自己第一眼露出的惊讶表情,庄忖羽夹着烟无声露出自嘲的笑,真是堕落了。

请三天假本打算来一波夜夜笙歌,好好把欲望疏解完,结果一晚上都没撑过去。回家无聊,也懒于和郑洲约出去喝酒吹水,烟在指间缓慢燃尽,他拍拍屁股起身回医院。

没成想专车都抵达医院门口了,后头一辆车哐一下撞上来,追尾追得还挺严重,那司机显然不清醒,竟然踩着油门把庄忖羽所坐的车往前又顶了几米。

这边司机低骂一声,伸头出去看,庄忖羽则毫无耐心,付了款头也不回地下车,奈何后头那辆车的司机和他杠上了似的,前后脚跟着也下了车,还在大门口撞了庄忖羽一下,紧接着就和没骨头一样往旁边栽,嘴里呕出一大滩秽水,溅湿了庄忖羽半边裤管。

庄忖羽怒了,拧着那男人的后颈冲他吼:“你他妈有病看病,滚远点!”

满面醉态的男人指指自己,又伸手去拍庄忖羽的肩膀,“刚刚哥撞了你的车,给你赔…赔不是,但哥可没病,哥是来看…看望老人家的…”

“靠。”庄忖羽低骂一声,甩开男人的手,抬头扫了几眼,朝着卫生间的标示健步如飞。

勉强把裤子上沾的东西冲掉,庄忖羽拖着半湿的裤角出门,经过卫生间前面狭长的走廊,在即将转向电梯间的瞬间,他顿住,回望大门口。

一个穿着军装的男人站在他之前所站的位置,同样是拎着那个醉鬼的衣领,只不过还抬手架住了那人的胳膊。

庄忖羽抬手敲了敲眉心,再看过去,发现自己没有认错,那是颜寂,本该在基地里变着法折腾选训营新兵的颜寂。

未经思考,庄忖羽已经退回了走廊,并在颜寂带着醉鬼上电梯之后记下楼层,跟了上去。

六楼是重症监护室,庄忖羽从消防通道探出半个头,看到倒数第二个房间外面的长椅上坐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腰背佝偻。醉鬼往椅子上挤,想要把老人挤开,独占躺椅睡觉,颜寂掐住醉鬼的手臂把人往后拖,直拖到对面墙上,然后任他滑到地上。

老人抬手擦眼睛,又急着去抓颜寂的手,颜寂没挣开,视线穿过面前的人落在不远处的玻璃窗上。

不多时,监护室里走出一众医生护士,为首的医生说了些什么,又摇摇头,颜寂并无太大反应,反倒是那位老人忽然跪到地上嚎啕大哭,而颜寂身后的醉鬼却笑得开怀。

怎么看都是一场异常嘈杂的闹剧,人间别理,家庭悲欢,连庄忖羽都觉得那老人家哭得可怜,颜寂却一动没动,只在医生护士离开的许久之后,试图把老人家扶起来,但老人家悲伤过度竟晕了过去,于是颜寂只好匆忙把人抱起来赶往电梯间。

像错觉,庄忖羽觉得颜寂经过消防通道的时候余光有一瞬间落到了他身上。

庄忖羽继续跟着,直到看着颜寂随从护士把老人家安置到四楼住院病房,而那正是罗芩所在的楼层。

颜寂进病房后就没出来,庄忖羽不好跟到门口,就在走廊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来,想着待会还能装个偶遇。他没见过颜寂太私人的样子,即便依然身穿军装,却好像背负了世俗的无奈和消沉,想到颜寂或许会展现出的脆弱,他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感觉。

电梯间走出两个护士,大概是在查房的路上闲聊,被庄忖羽听到了那么几句。

“听说重监3房的那位没了…嗯就刚才…”

“也是可怜,大的听说是军队里的,一年到头没来看过几回,小的又那样…真是造孽。”

“要不是被逼到这份上,估计大的也不会赶回来…你说辛辛苦苦把孩子拉扯大,到头来没一个回头管他们的,心寒不心寒。”

庄忖羽越听眉头皱得越紧,护士的语气,从头到尾,都在指责颜寂是个不孝子。尽管颜寂的说教对他来说都是左耳进右耳出,但他至少分得清是非。一个同情世间苦难的人,弃自己的父母于不顾?他实在不愿意相信。

约莫十多分钟,颜寂重新出门上楼,大概是去处理老人家的身后事还有那个醉鬼弟弟,一直到凌晨两点,庄忖羽才等到他回来,他没再回病房,而是站在了庄忖羽面前。

庄忖羽抬起头,迎着冷白的灯光去看颜寂的眼睛,“好巧,我奶奶也在这层。”

颜寂“嗯”了声。

或许他发现了跟踪的事,想说点什么,但最后他并没有问,也什么都没说。庄忖羽眼神坦荡,站起身,“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猜你是刚从基地赶来吧,少说也要五六个小时,肯定没吃完饭,要不和我下去吃个夜宵?”

意料之中,颜寂没应允,庄忖羽自己下楼吃了点东西,然后拎了份肉夹馍回来。颜寂正坐在病房外,双手交叉支着额,庄忖羽想,他明明很累,何必要表现得那么坚强。

等到颜寂问他“你说什么”的时候,他才意识到把心里话说出来了,厚着脸皮耸耸肩,把肉夹馍往前一递,“我和我奶奶都喜欢吃这个,里面夹了烤五花肉,老板收摊前我非央着他做了最后一个,你不吃就是不识好歹。”

颜寂没接,庄忖羽就把东西往他腿上一放,然后坐他旁边碎碎念:“这里是市区,可不是军队啊,你不是我长官…我姑且还算是认可你吧,虽然我受不了你们那套,但我爸是当兵的,小时候我可崇拜我爸了,我奶奶说他立过好多功,救过好多人,这么厉害的人,在我小爸有一次出车祸脑震荡,还在电话里掉眼泪呢,因为没法赶回家看我小爸,打电话和我小爸哭老半天,但我不觉得这有什么可耻的啊,要是当兵当到没有人类感情了,像个机器人一样不知苦累,那才叫悲剧吧。”

“所以你别强撑着,该吃就吃,想睡就睡,要哭就哭,谁还不是个人了。”

他说了一大堆,转头发现颜寂居然看着地面在出神,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用力撞颜寂的肩膀,“喂,亏我好心给你买吃的开导你,你不会真的是石头做的吧。”

颜寂眼睫眨了眨,又从喉咙里抛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嗯”。也许是因为疲惫,他的声音很沉,在寂静的夜晚中和庄忖羽梦里的声音竟有些许重合,庄忖羽猛然坐直身体,震得椅子都晃两晃。

颜寂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庄忖羽抓起肉夹馍往他手里塞,“你快吃啊,冷了就不好吃了。”

颜寂总算拆开了包着肉夹馍的那层油纸,庄忖羽盯着他咬下第一口,又马上转回头看着白花花的墙面,心里默念“颜寂的嘴唇一点也不性感”,嘴上问着:“好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