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他说:“我做过一款丧尸游戏。玩家需要一路战僵尸,直到出现村落,才能觅食回血。但村落会撒谎,玩家需要判断哪户人家说真话,避免被献祭。”
谢仪问:“怎么判断?”向南风说:“他们设计了很多线索,只是我设计的点一直没被玩家发现。”谢仪好奇心被引到极点,“是什么?”他说:“电视里新闻主播的音调。”谢仪似笑非笑道:“那丧尸什么时候能消灭完?”向南风抖抖烟灰,才看向她说:“这是丧尸游戏,只要你还想玩丧尸就不会完。”
谢仪慢慢开始倾斜,“你好像说服我了。”
向南风看出她还有犹豫,“先降薪吧。放出经营困难要裁员的假消息,让人人自危,过一个月再公布不裁员只降薪,都顾着欢喜不会被裁员,推行降薪就轻松多了。”谢仪笑道:“朝九晚五,你学到位了。”向南风不在意被调侃,认真说:“出现资金问题,可以来找我,我会帮你。”
谢仪神情严肃道:“南风,你好像一夜长大了。”
向南风阴沉的眉眼忽然笼上温情,“我叫你一声大姐,这就是我份内的事情。”谢仪凝着他看了一阵,说:“大姐却帮不了你什么。”向南风笑了笑,“你愿意让我帮忙,就是帮我。”
谢仪心生怜悯,说道:“别让自己活得太累,放松一点。”
回春天里,清风明月,向南风眼前看到的却是黑压压的树丛,枝头鸟儿的婉转听来也像是唏嘘之声。他心上装了发条,时时紧绷,没有一刻得闲,哪容轻松自在。
也不知道时钟走到了什么位置,口中发苦,他进屋寻水,瞥见窗台边坐着个人,垂首便了走过去。
柳汀正在执笔作画,清亮的眼睛斜斜瞟他一眼,并不吱声。
画纸上,是他的肖像。她观察入微,画得惟妙惟肖,连他思考时左边额角上会露出的一道斜纹也捕捉到了,她却笔悬空中,不见动作。
他问:“你画得很好,在犹豫什么?”柳汀说:“我不知道该怎么画你的眼睛。”向南风侧头看她,“已经有两只眼睛了,你还要画?”柳汀说:“只画了眼,没画神。”
向南风走到一旁去,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咕咕喝光后才道:“我眼中无神吗?”柳汀看过去,慢腾腾说:“有,只是我不喜欢,所以不想画。”
向南风撇嘴笑道:“那是什么?”
她说:“颓。”
第十七章 执子之手(1)
向南风问:“教授人呢?”
柳汀回:“应该在后院子里养神。”
向南风穿过回廊,刚看见地上斜斜射入的月影,就听见一阵沙沙声。担心有蛇虫出没伤到人,他大跨步跑了出去,却是外公在扫地。
“把桶给我拿过来。”
墙边有个铁桶,听见吩咐,向南风提桶迈近,帮着外公一起将地上的枯叶捧进桶中。人上了年纪,弯几下腰就能听见喘气声,矮桌上有水瓶,向南风给外公倒了一杯。水流进月白色的小茶杯里才显出异样,他问:“这是梅子酒?”外公挑挑眉,嘴角含笑地看过来说:“坐下来,陪我慢慢喝。”向南风像头温顺的豹子,言听计从。
小酌一杯后,望着天井外皎洁的月光,在树枝环绕下,柔和静谧,外公有感而发道:“这就是我不想下山的原因。在这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纵情山水其乐陶陶,就不在乎能多活几天了。”
向南风无奈笑一笑:“你已经猜到我想做什么了?”外公斜眼看过来,“贺仪想 带我下山没成功,你就来劝服我,想去讨好她。”
不仅是被戳破心事,更是因为有悖伦理,向南风脸上的线条越来越僵硬。
外公却呵呵笑出声来,说:“南风,这是小孩子会做的事。你真的认为把我服侍周到了,贺仪就会离婚?”向南风心中酸苦,肠子在拔河,垂头丧气地说:“穷途末路,我想不出别的办法。”外公说:“那何不到此为止?”
向南风猛地抬起头,外公眼眸里的光异常平和,“你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又该如何配合你?行得通也好,行不通也罢,你至少得有个明确的规划。”向南风惶然道:“你不怪我…你支持我?”外公道:“我没有支持你。只是你摸着石头过河,贺仪在桥上走,即便朝着同一个方向,你们之间的距离也只会越走越远。我不想看你白费力气。”
向南风心情直上直下,坦言道:“外公,我要让你失望了。我尝试过,但我做不到。她过得不开心,我不能不管。因为有贺仪我才有现在的事业,她应该跟我一起享受人生才对,不是像现在这样委曲求全。”
“你在害怕什么?”外公问,“各自离婚,你们就能在一起,为什么你会没有办法?”
向南风的声音像一只闷鼓,“贺仪不会离婚,她不会对不起别人。”
外公说:“南风,一颗种子不埋进土里,就永远是一颗种子。埋进土里死了,才能结出新的果实。你想要结果,就不能光把种子握在手里。”
向南风自觉汗颜,垂眸道:“我一定会离婚,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离婚会引发公众关注,我需要给别人一个适当的理由。”
外公抿嘴笑一笑,说:“小琴的话你听进去了?”
向南风低声回:“阿姨有她的道理,我确实让她受了无妄之灾,阿姨心疼女儿,自然不希望我继续害她。”
外公抿一口酒,口中清甜的酒香随话呼出,“你该不该离婚,需要别人同意吗?为什么你需要给他们一个理由?”
向南风面对其他人都能说出理由,面对外公,不知为何,话到嘴边就是吐不出来。
外公说:“你要追名逐利才需要对别人有交代。即是如此,那么你要思考的该是你有没有可能既要又要。”
向南风被击中要害,功利心被戳穿,面子难受,却没有否认逃避,他说:“名利和爱情不该互相冲突,事到如今却由不得我不承认,它们是冲突的。外公,我这样想,是不是很势力?”
外公仍旧嘴角含笑,说:“虚名空利的追逐者,这世上实繁有徒,很是正常。追逐爱情的人,才是凤毛麟角,不容于世。你为了事业放弃个人情爱,世人都能理解。”
向南风听得苦闷,“为什么爱情这么受人唾弃?”
外公笑道:“爱情是两个人的事,在以金钱为首的物欲世界里,不能按价交易的东西,对他人没有价值。人们相信只有靠努力得来的东西才是真的,恰恰爱情,靠努力是得不来的。”
向南风听得一阵恍惚,“那要靠什么?”
外公睨着说:“靠用情。”扭过头去,望着月光静谧的夜空,外公说:“贺仪是个用情至深的孩子,在精明人的眼里,就显得她很傻。”
“但她有温度。”向南风面容凄苦,对着空中干笑了好一会儿,“人到底该追求什么,才是对的?”
外公看他着实找不对方向,望望天,凝思了片刻,才缓缓说道:“一个人,可以由三部分组成。身是器物,心是制度,灵是理念。可惜不是每个人都有三个部分,每个人都能拥有身和心,灵魂却是有限的。其实并非每个人都有机会理解爱情,没有灵魂的人就没有这项功能。钱却是人人都会使用的,不需要学。所以人应该怎么活,就看自己具备什么功能。是以心为形役,还是立功立言立德以求不朽,还是参透世俗尘念直超三界,主意得自己拿。”
向南风痴痴地听着,直听得身体破了个大洞,他想一想,说:“有时候我也想过,假如我明天就死了,名利地位能做什么?只有心里有个爱的人,一个人走在黄泉路上才不会孤单。只是外公,”他悠悠地转过头去,痴痴地说,“我心里害怕。现在我还能拿婚姻当幌子自我约束,一旦离婚,我就是交出底牌,她要还是无动于衷,我害怕我会做出伤害她的事。你能不能告诉我,应该怎么办?”
外公长长地叹一口气。已经入夜,风打在脸上冷飕飕的,让声音也变得寒冷了些,“放于利而行,则多怨。你总是计较得失,自然免不了抱怨。既是如此,不如趁早罢了。”
向南风被训得面色一寸白一寸红。
外公缓缓将老花镜取下来,架子腿指一指面前铁桶,而后说道:“柔弱者生之徒,坚强者死之徒。你要想生,就该像那水一样柔软。好比这树叶,挂在树上的新叶是软的,因为有韧性才能活命。死了就落到地上变得僵硬,坚强得一折就断。用强,很难有欢喜的结果,你要虚其心以虚而待物,试试以退为进,减少以自我中心的欲望。”
“减少欲望…”他齿间摸索,“我会不会就不需要爱了?”外公忽然笑一笑,“这有什么不好?”向南风斩钉截铁说:“我不想麻木。”外公说:“学会了顺受其正,你们的关系才有出路。”
外公最后的话在向南风心中亮起一盏灯,他盯着枯黄的树叶,思潮翻涌。“外公,你相信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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