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长孙止靠在枕上,任夏侯昭连腰带腹地按摩著,颇为享受。他不喜欢别人近身,因此夏侯昭专门向太医请教了许多事项,按摩手法自然是其中一则。
听了夏侯昭的话,长孙止淡淡道:“这孩子将来姓长孙。”他说话的时候,紧紧盯著夏侯昭的脸。
夏侯昭全无失望之色,应道:“是。”面上还洋溢著淡淡的幸福。
长孙止没找到碴,只好说:“好了,去传膳。”
小米红枣粥炖得烂烂的,夏侯昭先扶皇帝再坐起一些,才从长福手上接过碗,一勺一勺吹凉了喂过去。
长孙止身体素来还算不错,惟独胃脘有些不好,这个小毛病平日里只要稍加调养就无碍,但是有孕后立即成了让太医院头疼的问题。因为恶心厌烦,一直没什麽胃口吃东西,也因此导致胃疼反复发作,上个月里严重的一次,因为胃疼引得动了胎气,险些滑胎。之后,太医院就定了少食多餐的规矩,即使再无胃口,也必须吃一点。而盯著皇帝进食的艰巨任务,主要就落在夏侯昭身上。
果然,长孙止吃了三口就不肯再吃了。
夏侯昭担忧地劝了一句,长孙止心口正难受著,一伸手就把滚烫一碗粥合在夏侯昭手上。
夏侯昭沙场历练,自然不把这点烫伤放心上,面上还是温和关切地:“陛下,不吃就不吃吧,不要动怒伤身。”
长福替夏侯昭拭著,心下暗笑。其实皇帝长夏侯昭整整十一岁,但自从有了身孕后,皇帝就长了孩子脾气,而才二十岁的夏侯昭,倒越来越沈稳,有了作父亲的样子。
长孙止扫他一眼,合睫躺回枕上:“眼看巡边了,阿曙有人选了麽?”
夏侯昭点点头:“信王的意思是让卫硕去。”
“卫硕年纪大了,不合适。”长孙止直接道:“你去。”
夏侯昭脸色都变了。其实信王与他都知道自己是这次巡边最合适的人选,深入大漠纵横千里,在威慑边患方面,他远胜卫硕良多,但是――
“可是,陛下――”一趟巡边下来要三四个月,目下,他如何能离开?
长孙止冷冷道:“你与阿曙说,朕意已下,决无更改。”
一旦他用这种冷峭尊贵的口吻说话,那就是没有丝毫的转圜余地了。夏侯昭心里又急又凉,跪在榻下,话都说不出来了。
长孙止也不理睬他,歇了一阵,径自对一旁的长福道:“把药拿来。”
长福赶紧去办,过了盏茶功夫,将汤药呈上来。
有些失魂落魄的夏侯昭又回过神来,取过药碗,服侍皇帝喝药。
他一脸哀戚的表情落在长孙止眼里,却让长孙止颇为高兴。但药还是喝了一半就不肯再用。长孙止在各个方面,都更随心所欲。
夏侯昭看他脸色还好,也不勉强,将被角掖好,静静垂著头。
他身份敏感,在皇帝心里就是根刺,说话一不留神就会激怒深沈的皇帝,因此他早习惯了在皇帝面前,尽量保持沈默。就是看,也只能趁皇帝睡著时多看两眼。
长孙止更习惯这般的沈默,待胸臆间的药气平下去,就沈声道:“朕要歇了。”
夏侯昭小心侍侯他躺下,照太医的话,隔著被褥,给皇帝轻轻地揉捏腿脚,待一通按摩做下来,皇帝已经鼻息微微,熟睡了去。
夏侯昭痴痴凝望著长孙止的脸,又是欢喜又是忧伤,把帐子落下来,走到偏殿,轻轻叹了口气。
烛台高照,卷轴堆在长案上,他参议军机,每日也有许多事要处理。这几个月熬下来,眼下也有些黯淡,他搓了搓脸,开始批复公文。
清晨,天光微现,映著天地间一片素白。
皇帝还在暖帐里沈沈好睡,夏侯昭却已上马返京。
长孙止身上惫怠,醒来时已近正午,长福伺候他洗漱更衣,将食案摆好。长孙止慢慢吃著,一边道:“今日备几色信王爱吃的点心菜肴。”
长福有些疑惑:“陛下,昨日没听上将军说殿下要来啊?”
长孙止笑了笑:“他也就这麽一个救兵,非搬不可的。”
说起来,夏侯昭是他看著长大的,有什麽心思是他看不透的呢?只是这些年纠缠来去,他却渐渐看不透自己的心了。
果然,黄昏时分,信王长孙曙轻车简从,来了上林宫。
长孙止正在抚琴,曲调感伤。
长孙曙待他一曲完毕,才入殿行礼:“皇兄。”
长孙止微笑著,扬手让他过来。
长孙曙挨著他跪坐著,才发现皇帝眼底微红,隐有水泽,叹息道:“皇兄又在思念父皇了麽?”
长孙止手指抚过琴弦,淡淡道:“方才那首曲子,从前常听父皇弹奏。那时侯,父皇还不肯教,说悲音伤情,朕还是偷偷学的。”
长孙曙将琴台移开:“难得雪霁风停,我陪皇兄出去走一走,好不好?”看皇帝点了头,小心地扶他起身。
长孙止如今有了六个多月的身孕,腹部甚隆,站起来不得不以手撑腰。自上月长孙止胃疼动了胎气后,长孙曙已有月余未见著兄长,如今看了也有些吃惊,更明白夏侯昭为何如此忧虑。
长孙曙为皇帝披上貂裘,确认严实暖和了才微笑著去扶。
长孙止拉住他的手,对一旁的长福道:“把那件狐裘拿过来。”
长孙曙有些无奈:“皇兄,臣弟身上已经很暖和了。”
长孙止疼爱地拍拍他的手背:“再暖和点更好。”
长孙曙只好听话地又加了一层,长孙止亲手替他拂平了肩头褶皱,满意地点点头。
两人出了合台殿,在回廊下静静走了一段。冬日的上林,从高高的廊上望出去,山峦静穆一片银素。沐浴在浅薄的夕晖下,泛著柔和的暖光。
而到开春时,积雪消融,山涧清澈,芳草萌发,又是另一番景象了。
对自小在宫里长大的两兄弟而言,上林平野的劲风,充满自由的气息。长孙止指向茫茫雪原:“父皇曾在那里,教给朕棠棣之花,其萼相辉的道理。”
长孙曙随著他的目光,望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