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鹤笔记 作者:她与灯 2023-10-13 61641 73

第4章

他从前的挚友们对他的遭遇闭口不谈,与邓家有仇的人巴不得多踩他一脚。

从下狱到押解南海子,时间已一月有余。算起来,也就只有杨伦偷偷塞了一锭银子给李善,让他对邓瑛照看一二。

李善说完这些话没限的话后,心里想起了那一锭银子,又看了看邓瑛浑身的伤,觉得他也是可怜,咳了几声,张口刚想说点什么缓和一下,忽然注意到邓瑛的腿边堆着一大堆草药,再一细看,竟眼熟得很,登时火气上来。

“嘿……”

李善撩袍蹲下来抓起一把,“哪只阉老鼠给搬来的?”

仓内的阉人哆哆嗦嗦地埋着头,都不敢说话,有几个坐在邓瑛身边的

人甚至怕李善盯住自己,偷偷地地挪到别的地方去坐着了。

李善将这些面色惶恐的人扫了一圈,丢掉药草站起来,拍着手看向邓瑛,不知道怎么的,忽然又笑出声来,“看来我说错了啊,也不是没有人想着你。”他说着用脚薅了薅那堆草药,“敢偷我场院里的药材来给你治伤。”

他一面说,一面转过身,用手点着仓房内的阉人,“你们这些人里,是有不怕死的。李爷我敬你还有副胆子,这些草药今儿就不追究,再有一下回被我知道,就甭想着出这海子了。”

说完真的没再追究,拍干净手,对看守道:“看好咯。”

说罢,带着人大步走了出去。

杨婉一直等到脚步声远了才从草垛后面钻出来,趴在窗沿上谨慎察看,忽然听到背后的门传来落锁的声音,忙转过身来的,只见门已被锁上,杨婉垮了脸,无可奈何地拍了拍脖子,盘腿一座,“哦豁,今晚出不去了。”

不想她说完这句话,四周人看她与邓瑛的目光突然变得特别复杂。

杨婉转身诧异地看着仓内的人,又低头看了看邓瑛,陡地回想起李善之前的话,立即反应了过来。

此时室内关着三种人,一个男人,一个女人,还有一堆阉人。

当然按照李善的说法,这个男人过了今晚也就不是男人了。

所以,今晚是不是应该发生点什么?

如果自己只是个旁观者的话,杨婉现在估计会坐下来,把这个极端环境在文学层面和社会学层面分别做一个透彻分析。然而此时此刻,她却被周围人的目光给看得着实有点不淡定了。她现在这副身体是谁的她还不知道,也不知道这个身体原来的主人有没有喜欢的人。虽然杨婉认为自己只是来自21世纪的一个意识,穿越过来的目的是为了观察历史和记录与邓瑛有关历史,但既然穿都穿到别人身上了,好像还是有责任保护好支撑她意识的这副身体。

于是,她陷入了一个看似正常的逻辑闭环,脑补了一大堆内心戏,不由自主地捂住了自己的胸,完全忘记了眼前是一个根本不准她碰的男人,

邓瑛看着她多少有些惶恐的脸,手撑着地直背坐起来。

杨婉见他有动作,赶紧又退了一步。

“你做什么。”

她下意识地问了这么一句。

“咳。”

邓瑛咳了一声,听起来像是刻意的。

然而借此打断杨婉的话后,却又并没有再做出其他反应,反倒收敛了自己动作上的“冒犯”意图,不再看杨婉,弯腰捡起地上的药草,放在膝盖上随手一挽。

张春展告老之后,此人在大明初年,算是工学一项上的天花板了,所以即便是在手上结草这种事也做得利落精准。

不过杨婉觉得邓瑛的手倒不算特别好看,手上的皮肤因为长年和木材砖瓦接触,有些粗糙,但胜在骨节分明,经络生得恰到好处。看起来不至于特别狰狞,却也有别于少年人。手背上有一小块淡红色的老伤,形状像个月牙。

杨婉看他用自己抱来的药材扎出了一方草枕,这才发觉得自己将才想得过于多了。从这几天相处来看,邓瑛是正人君子,她到像是个思想不纯洁,老想摸邓瑛的女流氓。这样想着不免觉得自己将才有点矫情,伸手尴尬的抓了抓头。

邓瑛在牢中受了些寒,之后一直没有调养。此时

仍然有些咳。

他抬起手抵压住胸口,明显在忍。

杨婉想说什么,却见他自己朝边上移了几寸,坐到了没有干草的地面上,伸手把草枕头放在自己身边,直起腰重新把手握到了膝盖上。沉默地朝杨婉看去。

杨婉抱着膝盖蹲在邓瑛身边,看着那方草枕道,“给……我的?”

邓瑛点了点头。

“那你的腿怎么办。”

邓瑛低头看着自己脚腕上几乎见骨的伤,喉结微动。

下狱至今他一直不肯开口说话,一是怕给他人遭来灾祸,二是他也需要安静的环境来消化父亲被处以极刑,满族获罪受死的现实。久而久之,他已经接受了自己像李善形容的处境,断腿的过街老鼠,人人喊打,所以此时反倒不习惯有人来过问冷暖病痛。

“这样吧,我不碰你,我就帮你把剩下的草药捣碎,你自己敷。”

杨婉说完径直挽起袖子。

邓瑛看了一眼被她用来捣药的那一枚玉坠子,是质地上等的芙蓉玉石,普通人家是绝对不可能有的,她却在腰上系着两块。

“拿去。”

看邓瑛不接,又反手摘下背后的发带。

“拿着这个包上。”

邓瑛仍然没动。

杨婉的手举得到有些发酸了,她弯腰把手摊在地上,抬头看着邓瑛,“其实你挺好的一个人,这个境地里还给我做了个枕头,我也不是什么坏人,你不想跟我说话就算了,别跟你自己过不去,你也不想以后不能走吧。”

他还是以沉默拒绝。

对于杨婉来说,这件事的意义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历史上他的腿疾就是这段时间造成的,可是即便杨婉知道,并且试图帮助他改写这么一点点命运,却仍然做不到。不过她倒也不难过,就着袖子搽干净自己的手,好脾气地放弃了对邓瑛的说服。

仓内的人见邓瑛和杨婉没有他们想象中的那种举动,渐渐地失去耐性,天冷人困,不一会儿就各自躺下缩成了团。